他刚刚从台湾金马奖载誉归来的时候,耿乐端坐在自家餐厅厨房一体化的空间里,散淡如常——灰色卫衣,浅蓝色破洞牛仔裤,脸庞轮廓还似以往阳光灿烂 .。。。。!  我最痛恨的一句话是“不要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”。这句话误导了无数的父母!人生是一场比赛吗?和谁比?跑得最快的是最先到达人生的终点吗?——耿乐 
耿乐:人生是一场比赛吗?和谁比? / 耿乐拍起时尚大片来,男人范儿十足! 这么多年过去了,他还是那副愤世嫉俗、不鸟全世界的样子吗? 不对,那是角色。他不是平路,不是刘忆苦,不是建斌,他只是耿乐。 
嘉年华 “耿乐比以前成熟了,而且眼睛里很温暖”。缘起于选角导演一句荐语,提议片中小文父亲的人选。 “你觉得我像一个初中女孩的父亲吗?”见到文晏导演,耿乐发问。 “就因为你不像。”文晏作答。 谁都觉得他不像。早在他试戏之前,之前有过多次合作的演员刘威葳就已进组,她饰演的小文母亲与小文父亲离异。听说演对手戏的是耿乐,刘威葳颇感意外:“谁?耿乐?那我应该是一直‘爱’他的呀。” 
电影《嘉年华》,耿乐饰演小文父亲 
电影《嘉年华》,耿乐与刘威葳演对手戏 金马奖最佳导演,眼光、行事与众不同。文晏不要耿乐化妆,素颜出演那个女儿被性侵、自己也落拓的父亲,很生活很草根,还有一种疏离感,这才贴近真实;色调灰暗的世界里,有正义的律师,无力的家长,与恶势力同流合污的利益相关者,却没有超级英雄,“这才是真正的生活”,耿乐认同文晏的观点,“出了这种事你就会发现,生活中我们都是无奈的大多数”;镜头语言克制,没有像《熔炉》《素媛》那样展示残酷与血腥,没有控诉社会批判体制,而是娓娓道来两个女孩的故事,聚焦未成年少女在成长过程中所面临的困境。 
电影《嘉年华》片段 就在虐童事件频现的当口,电影《嘉年华》上映,媒体盛赞主创们有勇气有担当,也有观众反映看了不过瘾不痛快,说它只有表达没有呐喊,没有浓墨重彩地谴责作恶者。 电影最后那场警方发布会的戏,医生公然做伪证,观者一片哗然,然而小文父亲还没爆发就草草收场,让人感觉胸口憋了一口气,却怎么也出不来。 “生活本来就是如此,就是有很多时候出不来那口气,别添油加醋,别煽情别宣泄”,耿乐说道,“文晏导演的电影有很多留白,这也是她电影高级的地方。” 《嘉年华》中的留白很多。比如,得知小文被性侵之后,小文母亲没有贴心地安慰女儿,而是狠狠地甩了她一巴掌,母女关系何以至此?小文父亲是个平凡、正直的好人,为什么小文母亲会和他离婚呢?史可饰演的律师一直在跟进这起性侵案,警官问她:“你干这行十多年了,就没想过做点别的吗?”她回答:“这类案子需要做。”究竟是什么让她如此义无反顾地坚持自己的职业道路? 这些留白,影片没有直接告诉我们答案。 
《嘉年华》导演文晏、主演耿乐等主创 亮相第54届金马奖 留白 留白,是中国国画的精髓,方寸之地尽显天地之宽,凡艺术大家,莫不懂得留白。没有留白的作品是不完整的,没有意境的,而没有意境的作品,也就没有生命力。 耿乐演戏也懂得留白,从《阳光灿烂的日子》到《开往春天的地铁》,从《不速之客》到《刀背藏身》,每个角色皆是自然而然,绝不刻意夸张,不论他演的是都市失意青年,乡野浪人,还是变态杀手。  电影《开往春天的地铁》 
电影《京城81号II》 
电影《桃源》 
电影《刀背藏身》 作为演员,耿乐没有专业学过表演。1993年,管虎导演的电影《头发乱了》在找男主角——青年摇滚歌手,导演要求他必须真的是一头长发。“当时他们在中戏、电影学院找,没找到有这样气质的。副导演出主意,去音乐学院或者美术学院。他们就先去了中央美术学院,结果刚一去操场就看见我了。”命运的安排,耿乐进了影视圈。 耿乐出身于美术世家。他的爷爷张仃是著名画家、书法家,国徽的主要设计者之一,参与了开国大典,主持改造怀仁堂、勤政殿,创作过动画片《哪咤闹海》,因为非凡的艺术成就,被誉为“中国的毕加索”。 早年间,张仃以中国画的工具和材料,临摹西方美术大师毕加索、马蒂斯等人的作品,进行大胆的艺术实践,其画风被漫画家华君武戏称为“毕加索加城隍庙”。然而,这些超前、变形的作品不见容于世,尤其是人物画像,一度被认为是“丑化革命同志”。 十年浩劫,张仃被批斗被打倒,卧病在床。即便是在那最苦痛最煎熬的岁月里,张仃和他的家人都从未放弃过对于艺术的追求。那些日子,妻子陈布文悉心照料,病榻边为他诵读雨果。无论白天黑夜,屋子里都用窗帘遮得严严实实,张仃夫妻俩静静坐着,听孩子们读诗。张郎郎朗诵普希金的《致恰达耶夫》,张大伟朗诵拜伦的《致托马斯·摩尔》。 每天早上,家里总会悄悄响起莫扎特的《渴望春天》。 
耿乐与爷爷张仃 云开雾散之后,耿乐出世,在开明的时代、浓厚的艺术氛围中长大。他回忆,作为画家,爷爷却从来没有指导过他,说小孩子就要自由自在,充分发挥想象的空间和天性,刻意学反而会枯燥。 “爷爷平时在家里话很少,不是在画室里写字画画,就是一个人默默地抽烟斗。一直以为他只活在他的书画世界里,当然作为一个一生都在创作的艺术家这也很正常。”耿乐说,爷爷话少,但每每发言都是掷地有声,例如他谈自己的艺术趣味: “我宁可看八大山人的几根线,也不愿看郎世宁画得那么的圆满”; “我宁可欣赏一块民间蓝印花布,而不喜爱团龙五彩锦缎”; “嘲笑毕加索不懂绘画,好比一个精于加减乘除的人,认为爱因斯坦与数学无关一样”…… 
1956年,张仃赴法国访问 拜访身在戛纳的毕加索 受家庭影响,耿乐开始系统学画,从中央美术学院附中到中央美术学院,接受了8年正规美术教育。大学时光,每一年全班都去外地写生,从山海关到黄山,从福建到四川,足迹踏遍半个中国。 “特别怀念那时候,大家到了一个地方,我在山这头,你去山那头,各画各的。晚上回到住处,把作品集中在一起,老师在一个昏暗的小灯泡底下逐一点评。哎呀,那段时光真的是又简单又快乐。”陷入对往昔的回忆,耿乐眼睛里的光芒更亮了。 有一年,写生地点选在了山海关老龙头,耿乐面朝汹涌澎湃的渤海湾,背向着“长城连海水连天,人上飞楼百尺巅”的澄海楼,听惊涛拍岸,望烟波浩淼,顿觉天地之广大,个人之渺小。 修建老龙头入海长城的明朝抗倭英雄戚继光说:“封侯非我意,但愿海波平”。大英雄如此,凡人又该当如何?对于人生的意义,对于无常的世事与机缘,对于时间与空间,对于虚世浮名,耿乐开始认真思考,试着从佛经中寻求答案。 
菩提 “小学时看过一本《六祖惠能》的小人书,虽然里面的对话似懂非懂,但对禅宗开始感兴趣。中学练书法又临摹《般若波罗蜜多心经》,对经文里的字句不解又好奇。成年后对人生的意义产生了思考,发现答案似乎都藏在经文里,于是越来越想了解佛陀智慧。” “菩提本无树,明镜亦非台。本来无一物,何处惹尘埃。”六祖惠能的偈语,耿乐深以为然,无论为人处世,演戏交友,皆以此为纲鉴,连生活起居亦不例外。 
水泥的灰与白墙的白,是耿乐家的基色 耿乐的家,以灰白二色为主调。整块玻璃直接嵌入墙体,窗户上利索得连一个螺丝钉都显得多余;客厅屋顶毫无刻意的修饰,连吊灯都没有,照明只靠地面上简洁温暖的地灯;各个楼层之间的连接处,墙面是灰色的水泥,没有任何粉刷,带着一种原始的粗砺感,以至于来修水管的工人见了都说:“哟,你们家还没装修完呢?” 装修之初,定下的主题是“Back to Basics”,回到本原。设计师原本还想在某些角落加一点木质的元素,被耿乐否决:“回到本原,‘本来无一物’嘛,你就让它空着呗。” 
楼层之间的毛坯墙 墙角的玩具阿童木不是儿子的,是耿乐的 虽然出身美术世家,自己也毕业于中央美院,耿乐却不喜欢在家里挂任何画作。 “我喜欢画画,也喜欢看画,但我不喜欢买画。假如我喜欢一幅画,为什么一定要拥有它呢?为什么一定要把它搁家里呢?再说,天天老看这一幅画,你不会审美疲劳吗?”说这话的时候,原本正襟危坐的耿乐忽然倾过身子,低眉低声问我:“你说,那些房间里挂满画的人,他们是真懂画吗?” 他自己的画作都堆在三楼的画室,家中唯一非自己的作品,是客厅挂的爷爷张仃的书法作品,“盈虚自然”,既是鞭策,亦作怀念。 
耿乐创作的《蓝影子》 是当年美院的优秀毕业作品 画的是一个青年骑着自行车停在铁轨上 背对画面,微微转过脸 想表达的主题是“尴尬的瞬间” 
耿乐大二创作的石版画 在青年湖划船的妈妈、妹妹和自己 
耿乐给闫妮画的速写 
耿乐给梅婷画的油画 无名 耿乐喜欢社交,却不喜社交网络,朋友很多而微信朋友圈空空如也,假若当年不是演出方要求配合宣传,恐怕他连微博都不会开。他厌恶网络上的喧嚣。 “有时候人特别特别多的时候,反而不舒服。自己待着挺舒服的。”耿乐说,人得学会享受孤独,“我觉得受不了孤独的人,也是比较脆弱的。” 
耿乐家里挂着的唯一一幅书法作品 爷爷张仃用小篆写下的四个字,“盈虚自然” 抬头还有六个小字,“乐乐长孙勉之” “凡所有相,皆是虚妄。”《金刚经》里的这句话,是佛法的精神,也是耿乐给儿子起名字的底气。 2014年,他的儿子出生,该起个什么名字呢?又该姓什么呢?他的爷爷是张仃,他本该姓张,因为历史原因而改姓耿(延安时期,由于工作需要,张仃将长子寄托给了延安城市部部长耿红,因此长子名为耿军,就是耿乐的父亲),儿子该认祖归宗随爷爷的姓,还是随自己的姓,抑或是随孩子妈妈的姓? 
这张照片格外有纪念意义 在厦门张仃美术馆,爷爷的巨幅照片前 长子、长孙、曾长孙一家人的合影 这个问题,耿乐一连几天没有答案,直到他坐上了一班从北京到洛杉矶的飞机。无意中,他翻起一本杂志,看到一篇意大利旅游的文章,配图是大画家莱昂纳多·达·芬奇的墓碑,灵感一下子来了:“我小时候最喜欢的画家是达·芬奇。现在我要去洛杉矶,那儿有个演员也叫莱昂纳多,就是‘小李子’(莱昂纳多·迪卡普里奥)嘛。而且,你看‘Leonardo’的前两个字母‘Le’,不就是我的名吗?” 耿乐一边翻着手机里这张精心拍摄下来的杂志配图,一边讲述给孩子起名字的故事。我向他提起前几天的一则新闻,说有一位父亲给孩子取名,那名字又长又怪,姓氏和父母都不一样,百家姓里都没有,这个惊世骇俗的行为一路惊动了省高法、最高法,由全国人大常委会罕见地通过释法一锤定音。“没错,孩子名字怪一点,长一点,上户口的时候派出所也乐意呀——省得重名,便于管理。”耿乐听罢,也赞同那位不走寻常路的父亲。 电影《嘉年华》参展威尼斯电影节 耿乐带着儿子一同出行 他说,自己只要有时间就会陪孩子,做游戏,看电影,一起旅行。“每次我参加电影节,或者去外地拍戏,都会带着儿子。我敢说,在同年龄段的孩子里,论飞行里程,他可以排进全国前十。” 当然,他要强调的不是数字的比较,而是陪伴的时间,“孩子这么大的时候,不会对物质有太大的兴趣。做家长的,多给他一些陪伴,多带他体验世界,这种快乐的记忆会跟随他一辈子。” 至于什么成绩,什么成就,什么成功,就像是一场盛大的“嘉年华”,不过是大人造出来的虚影罢了。 
小时候,父母是怎么陪伴你的?耿乐:我小时候“蔫淘”,上课不好好听讲,下课不好好做作业,功课一直不太好。父母对我一直很宽容,没怎么要求我的成绩。记得八十年代初,我上小学,那时候刚刚改革开放,有美国的电影在北京展映,叫“美国电影周”。现在有这么多家影院这么多场次,甚至你不出家门也可以“打开电视看电影”,当年外国电影真的是很稀罕,每天就上映两场。那次我爸就带着我跟老师请假,转脸就进电影院了。他觉得功课落下可以补上,电影不看就没了。至今我儿时最快乐的记忆都是和父母在一起,谢谢我的爸爸妈妈!我也会这样。 爷爷为你写了一幅字,“盈虚自然”,当时他把这幅字交给你的时候,还说了什么话吗?耿乐:这幅字是爷爷去世前一年给我的,当时只是叮嘱我装裱和装框颜色和风格要和字统一。但我明白爷爷想对我说的话都在这四个字里。这幅字我一直在家里挂着,爷爷去世已七年有余,在追名逐利的娱乐圈,这四个字却愈显珍贵。 现在还有时间画画吗?耿乐:画得少了,因为时间越来越少,一个是要照顾家庭,一个是拍戏时间越来越多,过去拍戏,拍完完了,现在不行,你还得拿手机发自媒体配合宣传,弄得人人都像小编辑。另外,生活环境、生活节奏也不一样了,我上大学那会儿,拿着画板找个公园长椅一坐,一边观察旁边坐着的人一边画画,对方坐那儿也很自然,很安静。现在呢?你坐那儿好容易找个模特,低头画完几笔再想抬头观察他的表情,人低头玩上手机了。 最近流行一个词,“中年油腻男”,是冯唐提出来的,你对此怎么看?耿乐:刚刚拍完根据冯唐作品改编的网剧《十八岁给我一个姑娘》,生日那天(11月18日)收到冯唐的祝福并附有一行字,特别喜欢而且去油去腻——“只要心不老,流氓总是可以当的”。 你对佛家思想感兴趣,对“无分别心”的境界怎么理解?耿乐:分别心源于我执,真正证得无我,才能做到无分别心。无我可是解脱的大智慧啊!我还是先从别把自己太当回事做起吧。 有朋友评价你“散淡”“没有好胜心”,你怎么看?耿乐:准确地说,我要强但不好胜,我不会和任何人比,但在自己的领域一定要做到自己认为的最好! 
小时候的耿乐和爸爸妈妈一起 |